导读
21世纪经济报道报记者从接近丹东港人士获悉,丹东港的此番重整,或许将有“新血液”注入。目前由金融债委会酝酿的重整方案中,有望引入有实力的产业战略投资者。
从2017年10月30日第一笔债券违约开始,丹东港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丹东港)和它的债权人们度过了煎熬的500多天。
如今丹东港的僵局正朝着化解的方向迈出关键一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悉,根据由银行等金融机构组建的丹东港集团有限公司债权人委员会(下称金融债委会)投票形成的决议,部分金融债委会成员单位日前已向法院提交对丹东港进行重整的申请,等待法院决定是否受理。
一位接近金融债委会人士3月4日表示,违约事件已拖延较长时间,而目前丹东港因资金流动性等问题已有丧失债务清偿能力的可能,推动重整具有必要性和急迫性。另据记者获悉,丹东港的重整不排除引入外部战略投资者来实现“浴火重生”。
与此同时,受贿选指控的丹东港实际控制人王文良虽已失联多时,其控制或影响下的丹东港股东仍曾酝酿“预重整方案”来争取主导权。3月22日,丹东港执行总裁胡凤浩等管理层在京召开发布会,对其“预重整”方案进行介绍。
但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悉,但该方案并未能在财务状况认定、中介机构聘用等方面获得金融债委会认同,至今相关各方仍未能达成共识;此外,管理层在上述发布会上披露有关王文良的现状情况也存在多处不实之处。
接近金融债委会人士认为,王文良及其控制或影响下的丹东港,无论在债券违约前的分红套现,还是此后的信息披露违规,以及可能存在资产转移的情况,均导致其已很难再得到债权人的信赖。
“(重整)将坚持市场化、法治化原则,通过依法依规对丹东港集团进行破产重整的方式,公开公平公正地保护企业职工、债权人、债务人等权利人的合法权益。”3月25日,一位接近地方政府的人士对此表示。
从违约走向重整
丹东港发生违约的起点,要回溯到一年多前的2017年10月30日。彼时,丹东港的中期票据“14丹东港MTN001”出现实质性违约,导致其一连串债务问题被引爆。
一方面,是公开市场债券的连环爆雷。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根据Wind数据统计发现,截至2018年底,丹东港到期未偿的公开市场债券规模达54亿元,同时另有25.5亿元债券将于2021年到期。
另一方面,以银行贷款为代表的大量金融债务的违约让丹东港进一步陷入财务危机。据中债网的最新数据披露,丹东港金融类债务超过400亿元。
大量债务逾期不能偿还使丹东港同时面临着排山倒海式的诉讼与仲裁。第一笔债券违约后一个月,华融金融租赁公司就曾向宁波海事法院申请对丹东港的财产进行保全;后来在丹东银行、万联证券等债权人的先后申请下,丹东港遭遇了一连串的财产、账户查封。
裁判文书网公布的裁判文书内容也显示,贵阳银行、金元顺安基金、南京证券等十余家机构陆续以已违约的债券持有人身份对丹东港发起诉讼,同时还将丹东港股东日林实业有限公司(下称日林实业)和实际控制人王文良列入被告名单。
诉讼风暴已兵临城下,在大部分金融债权人的投票支持下,对丹东港的重整申请工作终于启动了。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了解到,在发生违约的500多天里,不少银行债权人曾在有关部门的协调下多次商讨偿债的可能性及方案,但由于丹东港始终无法依靠自身及现有股东的资产对相关债务进行清偿,实际控制人失联,申请重整成为大部分债权人不得已的选择。
“这个过程中,为缓解地方金融风险和潜在的社会稳定等问题,地方政府也已经在市场化、法治化的原则下做了协调债权人沟通、偿债计划讨论等大量工作,但仍然无解。”3月5日,一位接近丹东港的人士表示,“如果任由债务违约问题这样发展下去,将是对债权人和企业职工的不负责任,也会由于不断拖延而进一步错失挽救时机,加大企业资产损失。”
“解局”关键棋
对于当下的丹东港而言,重整也许成为其化解债务危局的关键举措。
首先丹东港的财务状况并不乐观。据丹东港在中国债券信息网公布的2017年三季度的财报披露显示,丹东港总负债达464.56亿元,其中非流动负债占比达78.44%,资产负债率为77.20%。此后丹东港再未就财务数据进行披露,还因此遭到证监会立案调查。据一位接近丹东港的人士透露,丹东港的负债率远不止此,除数百亿的金融债务外,还存在数十亿的或有负债并欠缴数亿元税款。
与此同时,大量诉讼中伴随的财产保全措施,正在给丹东港的日常经营带来冲击。
“目前负债如果叠加或有负债,丹东港的实际资产情况恐怕比预期的更差。”上述接近丹东港人士坦言,“另外,很多法院诉讼原告都在申请财产保全,冻结丹东港的账户和资产,让公司运营面临更大的困难。”
“丹东港作为东部沿海的大港,存在巨大的发展潜力。”前述接近丹东港的人士表示,“这个时候不宜再由债权人分别行动维权,应借助重整这一司法程序,在维持丹东港正常经营活动的同时,利用法治化的手段依法维护相关各方的合法权益。”
21世纪经济报道报记者从接近丹东港人士处获悉,丹东港的此番重整,或许将有“新血液”注入。目前由金融债委会酝酿的重整方案中,有望引入有实力的产业战略投资者。
“重整是对危困企业的挽救,通过对资产和业务方面的重组及债务调整,帮助企业恢复正常经营,这对员工的利益也是保护。”另一位接近丹东港的法律人士3月4日表示,“通过重组脱困的案例也很多,东北特钢、重庆钢铁等企业都是经过重整破茧重生的。”
对于重整的提请,丹东港管理层则有质疑认为,丹东港当前账面净资产并不为负,是否具备实施重整的法律依据。
对此,一名接近金融债委会的法律人士3月24日解释称,资不抵债并非申请重整的唯一条件,“丹东港方面大量银行贷款到期无法偿还,加上逾期债券持有人提起的诉讼和财产保全,已经有明显丧失清偿能力的可能,同样满足《企业破产法》的重整条件。”
事实上,申请对丹东港进行重整也是金融债权人投票表决的结果。记者获悉,金融债委会成员中13家单位对于申请重整表决同意,债权本金占比超过8成。
债权人缘何不满
据记者了解,丹东港在重整申请发起前夕也曾试图“自救”,并向丹东市政府提交过一份预重整方案。3月22日,丹东港管理层在京召开发布会,对相关内容进行了阐述,并对当前金融债委会提出的重整申请表达了质疑,
但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悉,这份方案中的诸多要素并未获得债权人的认可。例如其认为截至2018年三季末,丹东港账面资产虽然仅有602.75亿元,但清查评估数却高达894.7亿元,而净资产的清查评估数也高达405.39亿元,方案同时提出允许大股东注入其持有的非丹东港资产,帮助企业纾困。
然而,上述预重整方案中的数据和中介机构的聘用引发了债权机构的反弹。
“丹东港总资产的清查数很有可能存在虚高的问题,其聘用的审计和评估中介给出的这个意见,很多债权人并不认可。”一家债权银行人士早在3月5日时就指出。
另据记者独家获悉,丹东港提出上述方案中的部分资产还存在一定“水分”,例如其名下拥有或施工的土地资产可能存在违规用海、违规填海造地的情况。
据一位接近丹东港的人士透露,丹东港大东港区区域建设用海规划范围内已填海未确权海域面积约500多公顷,违规占用海域面积10多公顷;海洋红港区违规占用海域面积达100多公顷,且该港区未进行土地登记。同时,丹东港名下“无房产证房产”还有100多处。
事实上894.7亿元总资产也与丹东港的公开信披存在逻辑上的矛盾。
据丹东港在中国债券信息网公布的2017年三季度的财报披露显示,丹东港彼时总负债达464.56亿元,总资产仅有601.8亿元,资产负债率超过77%。
“丹东港单方面找中介评估了接近900亿的总资产,也就是说从2017年违约到现在,丹东港凭空增加了近300亿资产出来。”3月24日,上海一家投行人士坦言。“一边出现了兑付危机,另一边资产还在增加,显然有注水的嫌疑。”
在一些债权人看来,丹东港召开发布会主要是缓兵之计,希望通过给债权人“画饼”,拖延、逃避可能面临的重整程序,试图保住对丹东港的控制权以及与政府讨价还价。
“第一次违约是前年(2017年)的事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丹东港出来公开做一句负责任的表态,结果现在这个时候端出一份可信度存疑的预重整方案,无非是因为希望逃避、拖延法定的重整程序,担心丹东港的控制权旁落。”另一位接近丹东港的债权银行人士3月23日指出。
无效的“预重整”
丹东港3月22日召开的发布会上,丹东港管理层同时认为,当前由金融债委会提出的重整申请,没有按照“法治化、市场化”的原则进行。
而据记者从接近债权行人士处了解,债权人对该说辞颇不赞同。
“为化解丹东港的债务危机,在丹东港银行债委会等主要债权人的呼吁和建议下,省市政府为维护区域性系统性金融风险和保障员工权益,召开若干次协调会议,要求坚持市场化、法治化原则有序缓解地方和企业债务风险。时至今日,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丹东港的债务问题尚未得到解决,大量的债券、银行、经营类债务到期不能偿还,期间还时有耳闻丹东港有转移资产的行为,债权人的损失在不断扩大,对此,债权银行非常焦急,一直在推动能尽快进入重整程序。”上述接近丹东港的债权银行人士表示。
有法律人士指出,丹东港方面有权提“预重整”的说法。但“预重整”不同于破产法下的重整,并非司法程序,是债权人与债务人协商一致、意思自治的结果,其前提是债权人具有进行预重整的意愿。
“丹东港方面有权提‘预重整’的说法,但大前提是要尊重债权人的意愿。” 一位在企业重整方面有着丰富经验的法律人士3月24日表示,“哪个方案合法,中介机构说了不算、丹东港说了不算、有关部门说了也不算,只有债权人点头才算,现在的情况是债权人根本不同意、不认可丹东港方面的这个方案,如果没有获得债权人的认可,那么预重整方案只能是丹东港方面的一厢情愿。”
“目前债权人通过司法程序提请重整的方式,是具有法律强制力保证的重整路线,也是当前局势下,保护各方合法权益的最好方式。”前述法律人士坦言。
“丹东港集团无法到期清偿债务,具有明显丧失清偿能力的可能,完全符合法院受理重整申请的条件,破产法也明确赋予债权人向法院申请对丹东港进行重整的权利,不受丹东港提出的预重整想法的影响。”一位接近金融债委会的人士3月24日表示。
大股东失信风波
在一些银行债权机构看来,除丹东港方面提出的预重整方案问题重重外,以失联多时的王文良为代表的现有股东及控制人难以获得债权机构的信任,亦是此次债权人申请启动重整程序的重要原因之一。
事实上,王文良实际控制下的丹东港存在诸多管理问题和合规瑕疵,早已在业内引起关注。
“丹东港方面多次债务违约,违约后不及时披露财务数据已遭到了证监会处罚,聘请的中介机构也多次出现审计事故。”上述接近债权行人士坦言。
事实上,丹东港已因信息披露违规而遭遇证监会出具警示函等行政监管措施。另据预重整方案显示,丹东港方面聘请的审计机构系瑞华会计师事务所(下称瑞华所),而其采用的资产评估公司——河南龙源智博联合资产评估事务所亦是瑞华所的关联企业。
而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统计发现,瑞华所在2016年至2018年期间,已累计不少于5次受到证监会及派出机构的行政处罚,其中涉及ST华泽、振隆特产、亚太实业、勤上光电、键桥通讯等多家公司的财务报告的虚假记载和未能勤勉尽责的问题。
事实上,除财务上的水分与不被信任外,丹东港管理层在上述发布会中还披露了其他不实信息。例如胡凤浩在发布会上称,丹东港实际控制人由于身体不好,目前在海南省养病。
然而据21世纪纪经济报道记者3月5日从接近当地司法系统人士确认,丹东港实际控制人王文良因涉及辽宁全国人大代表拉票贿选案被判刑,目前一直失联,并不存在“在海南养病”的情形。
同时,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此前报道丹东港违约前发生的异常高分红现象,也被部分债权机构投下了不信任票。(详见本报2018年4月28日《丹东港债务违约溯源:致命的分红?》)据记者此前调查,2015年丹东港在高负债情况下多次实施高额分红,或成为了压倒丹东港财务健康的重要原因。
上述报道曾指出,丹东港2015年第四季度“分配股利、利润或偿付利息支付的现金”较往常出现异常,高达19.49亿元;而丹东港时年净利润仅有11.05亿元。而记者计算发现,2009年以来的8年间,该科目单季均值仅为2.98亿元,这意味着2015年四季度的分红规模为平均值的6.54倍。
但丹东港方面在3月22日的发布会对此予以否认,认为其危机与分红无关,理由是高分红没有形成债务。
“股东的这种行为和如今的解释,很难让市场相信他们会提出一个负责任的重整方案。”一家债权银行人士称。
上述债权机构的表态,与记者此前现场调查时了解到一部分人的观点遥相映衬。
“大家都认为日林是有钱的,可就是不还钱。”2018年4月,丹东一位当地人士向记者表示。
资产转移疑云
即便在违约发生后,丹东港股东也曾有过疑似逃废债行为的“小动作”。
例如据接近一家债权银行人士透露,丹东港实际控制人此前曾试图转让其通过丹东老东北农牧有限公司实际控制的金融资产国富期货。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从上述债权银行人士处获悉,在上述债权行汇报后,该行为已由辽宁省证监局及时制止。
但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调查获悉,丹东港实际控制人或已在国富期货上“另做文章”。据天眼查数据显示,在丹东港违约前的2017年10月16日,老东北农牧将国富期货的2.64万股质押给上海尊宏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尊宏投资)。
“期货公司是持牌金融机构,因为随意出质会影响股权结构的稳定性,质押期货公司股权获取融资这种行为通常要遵循严格的监管要求。”北京一家期货公司的合规人士表示。
2018年底江苏省国资委网站的一篇通讯中,国富期货的实际控制人已变更为昔日的浦发银行行长朱玉辰,而朱玉辰与尊宏投资实控人赫英明亦是配偶关系。
“不排除王文良已经通过质押、代持等方式将期货公司资产出售转移的可能性,虽然股权登记没有变,但控制权已经转让了,王也拿到了钱。”一位关注丹东港的投行人士分析称。
除经营上的失信,王文良不被信任还有另一个原因。
据美国媒体报道,王文良通过旗下日林建设集团曾向希拉里的基金会捐款200万美元;同时曾向纽约大学捐款2500万美元,并担任该校董事会成员。因此,王文良是否仍在暗中对丹东港重整事宜的遥控也引发了市场间的另类猜测。
一位丹东港的债权机构人士坦言,“抓紧时间推动重整才是当务之急,如果丹东港因为这类事情拖着,也将丧失重新振作的机会。”